《去年冬天与你分手》

窗外的枯枝在寒风中划出细密的裂痕，我望着玻璃杯里逐渐冷却的热可可，忽然想起去年此时，我们总爱挤在公寓楼下那家咖啡馆的第三张圆桌旁，你总说那里的暖气最足，我却固执地要把冰凉的手指贴在你脖颈上，直到你笑着抓住我的手腕，把热可可杯塞进我手心，如今那张木纹斑驳的圆桌应该还摆着圣诞红,只是再没有人会把我冻僵的指尖拢进温热的掌心。

记得初雪降落的那天，你裹着烟灰色围巾出现在我公司楼下，围巾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，我们沿着长安街走了三个小时，看着路灯次第亮起，在暮色里把彼此的影子拉长又缩短，你忽然停下脚步，把我冻得通红的双手塞进你大衣口袋，羽绒服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动，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在雪地里打滚，那晚我们堆的雪人戴着我的贝雷帽，胡萝卜鼻子在黎明前被麻雀啄食，而你偷拍我鼻尖沾着雪沫的照片,至今仍留在手机相册最深处。

分手那天的雪下得格外缠绵，我们在常去的日料店临窗位置对坐，竹帘外的雪片像被撕碎的云絮，纷纷扬扬落在你睫毛上，你替我斟满第三杯大麦茶时，我忽然发现你右手无名指上淡白的戒痕消失了——那是你摘下订婚戒指的第二十七天，你说北海道分公司调令来得突然，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早的航班时刻，瓷碟里的刺身渐渐褪去血色,在冰粒上洇出淡粉的水痕。

走出餐厅时暮色四合，你伸手要替我系围巾的动作在半空凝滞，最终变成生疏的挥手，新雪吞没了我们最后的脚印，我站在原地数到第一百片雪花融化在围巾的经纬间，突然想起你总说我系围巾像捆粽子，那夜我蜷缩在浴缸里听水声呜咽，蒸汽在瓷砖上凝结又滑落，像极了那年暴雨夜你浑身湿透来敲我房门时,发梢不断滴落的水珠。

这个冬天我学会了用左手系围巾，在超市冷柜前不再下意识拿你爱喝的麒麟啤酒，路过婚纱店时终于能平静地欣赏橱窗里的鱼尾裙摆，昨天整理旧书时，从《雪国》扉页飘落一张泛黄的收银小票，2019年12月24日，两杯热可可，一块栗子蛋糕，墨迹晕染的"情侣套餐半价"字样,在经年的折痕里碎成细小的裂帛。

前些天在798撞见你的大学同学，他说你在札幌的公寓能望见函馆山夜景，我笑着说起上野公园的樱花隧道，却恍惚看见那年我们在玉渊潭捡拾的银杏叶，还夹在那本永远停在118页的《挪威的森林》里，咖啡厅换了新的磨豆机，轰鸣声盖过了老式留声机的昭和歌谣，我们曾并排坐过的皮椅裂开细小的纹路,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。

最近我开始尝试你讨厌的肉桂味香薰，在晨跑时听你嗤之以鼻的爵士乐专辑，原来没有人在耳边念叨"围巾要绕三圈才暖和"，我也能把自己裹成笨拙的企鹅；原来独自吃寿喜锅时，把最后一片雪花牛肉让给咕嘟冒泡的汤底，竟有种奇异的畅快，昨夜梦回那间总漏风的出租屋，你握着我的脚踝往雪地靴里塞暖宝宝，晨曦把结霜的窗框镀成浅金，而我在半梦半醒间,终于看清你眼底那片我始终未能融化的雪原。

玻璃窗上的冰花悄然绽放，我端起凉透的可可走向微波炉，旋转的蓝光里，忽然明白有些告别早被写进季节更迭的隐喻：候鸟南飞时不回望空巢，融雪时分最坦诚——所有被冰封的、掩埋的、暂停的,都将在某个春天获得重新流动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