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梗概

• 时光印记：以老槐树、青石板和蝉蜕为线索，勾勒西小河独特的地理符号,展现时光在自然景物上留下的痕迹。
• 夏日童趣：通过捉青虾、采莲蓬、折芦苇等细节，描绘孩童在河畔嬉戏的生动场景,突出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。
• 生命课堂：以观察蜻蜓羽化过程为隐喻，展现自然对少年心灵的启蒙,暗示成长过程中对生命本质的思考。
• 时代变迁：用抽水机的轰鸣与稻田的消失，象征现代化进程对传统农耕文明的冲击,折射出发展带来的环境变化。
• 记忆永恒：通过三十年后的故地重游，表现自然景物消逝后记忆的永恒价值,赋予西小河新的精神象征意义。

---西小河的夏天：蝉蜕在时光褶皱里**

蝉蜕还卡在老槐树皴裂的树皮里，像一枚琥珀色的纽扣，扣住1993年的夏天，我蹲在河埠头的青石板上，看着水面浮动的云影，突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"哗啦"一声——准是隔壁的春生又在摸螃蟹了，西小河的夏天,总是从槐花落在水面荡起的涟漪开始的。

一

这条不足五米宽的小河像条银链子，松松地系在村西头，河岸东侧是层层叠叠的稻田，西侧则是连绵的芦苇荡，中间歪歪扭扭地长着十来棵老槐树，六月的日头毒得很，树叶在热浪里卷着边，倒是在水面投下斑驳的绿荫,成了天然的遮阳伞。

我和春生总爱在午后来这里消暑，脱了塑料凉鞋踩进浅滩，细沙从脚趾缝里温柔地挤出来，惊得三五只青虾慌慌张张地往菖蒲根里钻，春生有双鹰似的眼睛，总能从石头底下逮住肥硕的螃蟹，用草茎绑了螯足，串成晃悠悠的一串，我则更喜欢采那些浮在水面的莲蓬，剥出青莲子含在嘴里，清苦的汁水混着河水的凉意，顺着喉咙滑下去,整个人都沁透了。

河对岸的芦苇荡是我们的秘密基地，折几根苇杆搭成凉棚，再铺上晒蔫的荷叶，就能躺着看蜻蜓在水面点出细碎的波纹，偶尔有运砂船突突地驶过，搅起的水浪把我们的草鞋冲得老远，春生便会像条黑鱼似的扎进水里,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碎成彩虹。

二

七月中旬的某个清晨，我在槐树下发现了一只正在蜕壳的蜻蜓，透明的翅膀还皱巴巴地蜷着，嫩绿的身体在晨露里颤动，爷爷说这是"水蝎子"要变成"豆娘"了，得等日头把露水晒干才能飞，我守着它直到正午，看着那对薄翼渐渐舒展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人们总说"蜻蜓点水"——它们把卵产在水草上时,确实像在用尾巴写诗。

那天下午下起了雷阵雨，我们躲在春生家的瓜棚里，看雨点砸在河面激起千万个水泡，春生用竹篾编的簸箕捞起几条惊慌失措的鳑鲏鱼，鱼鳞在晦暗的天光里泛着微蓝，雨停后，河滩上布满指甲盖大小的漩涡，每个漩涡里都困着片槐花瓣,打着转儿不肯沉底。

三

八月来临时，河岸东侧的稻田开始抽穗，抽水机日夜不停地轰鸣，河水顺着生锈的铁管流进田垄，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，裸露的河床上躺着生满青苔的搪瓷脸盆，不知是哪年哪月沉下去的；还有半截朽烂的船桨,缠着几缕暗绿色的水藻。

春生在某处浅滩发现了成片的河蚌，我们光着膀子摸了一下午，指甲缝里嵌满腥甜的淤泥，最大的那只蚌壳里竟然有颗淡紫色的珍珠，在夕阳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，春生说这是河神的眼泪，非要埋回原来的位置，我们为此吵了一架，最后用瓦片在槐树下做了个记号,约定十年后再来取。

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，梦见珍珠在月光下发芽，长成棵会唱歌的树，醒来时听见窗外有沙沙的响动，推窗看见父亲正把割下的芦苇捆成垛，晨雾从河面漫过来，给草叶镀了层银边,远处的抽水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呜咽。

四

暑假最后一周，上游漂来大片的浮萍，像给河面盖了床绿毯子，我和春生划着破旧的澡盆去捞浮萍喂鸭，船桨搅动处，惊起成群的红蜻蜓，春生突然指着对岸喊："看！水猴子！"我转头时只瞥见芦苇丛晃了晃,倒影碎成粼粼的金箔。

傍晚收工回来的大人们聚在河埠头，议论着村里要建化工厂的消息，柴油味混着汗酸味在空气里发酵，有人蹲在石阶上卷烟，烟丝掉进河里，引来一队好奇的麦穗鱼，春生爹把烟屁股弹进水里,溅起的火星子瞬间就被暗流吞没了。

我们躲在槐树后头，听大人们说以后不能再下河游泳了，春生突然掏出那把生锈的削笔刀，在树皮上刻下我们的身高，刀尖刮落的木屑带着新鲜的树脂香,渗出来的汁液很快凝成琥珀色的泪滴。

三十年后的清明，我带着女儿回到故乡，西小河早已被填平，化工厂的围墙边开着几簇怯生生的二月兰，春生如今在城里开出租车，他的儿子正沉迷手机游戏，对我们说的"摸螃蟹""折苇笛"毫无兴趣。

唯有老槐树还在，树皮上的刻痕已经肿成扭曲的疤痕，那只蝉蜕却依然嵌在裂缝里，女儿踮着脚想要够它，阳光穿过她扬起的发梢，在地上投出的影子，和当年春生跃入水中的姿势一模一样。

河床深处，是否还躺着那颗不肯发芽的珍珠？而曾经在浪花里写诗的蜻蜓，它们的后代又去了何方？风掠过水泥厂房的排气口，发出类似蝉鸣的嗡响，我忽然想起那个雷雨后的黄昏，春生把装鱼的玻璃瓶举向夕阳，瓶里的水折射出七彩光晕，晃得我们睁不开眼。

原来有些夏天，从来不需要被记住，因为它们早已长成了骨骼里的钙质。